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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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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9 章

魯王的話問出了口, 場內驟然安靜下來。

好在教坊的絲竹班子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,奏樂聲連啞咽的剎那都沒有,依舊婉揚輕徐。

蕭元胤最先反應過來,皺了眉, 喝止弟弟:

“你胡鬧什麽?坐回來!”

魯王滿面漲紅, 態度卻是認真:

“我沒胡鬧, 我是真心的!反正我也沒娶親,我……”

他一向潛心學業,不喜交際,今夜得知兄長赴約,央著同來,皆因聽說了宋姑娘被退婚之事,想要來向沈逍親口求證。

蕭元胤此時也算想明白了弟弟所思,沈聲冷笑了下:

“你沒娶親又如何?你與其去問跟她已經不想幹的人,怎麽不先問問她自己的心意?若她已另有了心上人,不願嫁你,你莫非還要強奪不成?”

魯王楞了下, 結結巴巴起來:

“宋姑娘……已經另有了心上人嗎?”

可她不是剛退婚嗎?

蕭元胤沒說話,挪開視線, 兀自仰頭痛飲了一盞酒。

一旁的蕭佑巴不得有好戲看,彎著一雙狐貍眼, 從旁拱火道:

“我聽齊王兄的語氣, 似乎對宋姑娘心屬何人很了解啊?啊對,聽說宋姑娘前段時間去淮州,就是跟齊王兄一路同行的!對吧?”

“莫非這期間……”

蕭佑搖著扇子, 偷瞥了眼沈逍的方向,“有些我們不得知的故事?”

蕭元胤沈默地連飲了幾杯酒, 轉著空盞,半晌,驀而勾唇一笑:

“對,是有你們不知的故事。”

旁邊魯王瞪大了眼,看向哥哥,“哥你真的跟宋姑娘……”

他對政事並不關心,但這次舅家被淮州兵案牽連,同母兄長又受三司會審,魯王多多少少還是關註了些時事,也聽說了洛溦不惜名節受損、前去紫微臺為齊王作證之事。

此刻他怔怔楞楞,恍惚有些想哭:

“那哥你……你也想娶宋姑娘嗎?”

要是這樣的話,自己根本不可能爭得過啊!

蕭元胤不吭聲。

魯王轉向堂兄蕭佑,看了他一眼,覺得實在不靠譜,只能鼓起勇氣,又轉向沈逍:

“表兄可知……”

“不知。”

沈逍半垂著眼,淡漠開口:

“我只知今日午後,聖上給禮部傳了旨意,定下了齊王與王家五娘的婚事。”

此話一出,堂內又是一靜。

齊王手裏的酒杯,被他緩緩捏緊。

他牽了下嘴角,看向沈逍:

“太史令不用著急斷我後路,我從沒說過,宋洛溦的心上人是我。”

沈逍回視向他:

“當然不是你,她到底是我玄天宮的人,眼光不會差。”

齊王豁而一笑:

“這點我同意,她眼光不會差。”

語畢,朝沈逍舉了舉杯。

旁邊蕭佑看得恨不得立刻起身助威,讓兩人趕緊打起來,打起來!

沈逍這時卻瞥了眼窗外,徑直忽略掉齊王,站起身。

“失陪。”

隨即眉目清冷地出了堂榭。

他自小性情孤僻,討厭人多吵鬧之處,宮中宴會時常連面都不露,有時就算難得露上一面,也很快離開。

眼下見他出了水榭,餘下諸人雖覺有些尷尬,但倒也習以為常,被蕭佑玩笑著圓場一番,很快便又漸恢覆如常。

沈逍出了荷荇園,扶熒亦從窗前撤了身,跟了過去。

待行至無人處,低聲稟道:

“齊王和豫王都在這兒喝酒,所以驍騎營沒人管,事辦得很順利。我暫時把周旌略帶來的那兩個人藏去了興寧坊,等天明解了宵禁,就能帶回玄天宮。”

沈逍頜了下首,吩咐道:

“告訴周旌略,讓他立刻出京。走之前,出來見我一面。”

語畢,便讓人引路出了紅玉坊,隨即又避開人跡,轉至西面的一條暗巷中。

不多時,扶熒帶著先前豫王身邊的那名護衛,跟了過來。

扶熒躍上巷墻,確保無人尾隨。

“護衛”則抱了拳,向沈逍行禮:

“公子。”

聲音語調,卻是很長時間沒有露面過的周旌略。

去歲周旌略奉沈逍之命,讓部屬扮作五行教方士接觸偏居南啟的豫王,言天象昭示他有踐祚之相。

豫王初時並不敢信,道:“齊王尚在,豈有本王踐祚之機”,方士卻又道:“來年初夏,淮州兵亂,齊王身死,殿下入京,若再得高人相佐,必承大統!”豫王將信將疑,直到前月淮州果真發生兵禍,雖則齊王未死,但其餘種種皆已應驗,遂從此對方士之言深信不疑,從此奉為上賓。

借著這條線,周旌略的人手漸漸滲透到豫王左右。此番豫王入京,尤甚倚仗沈逍,亦是聽從了方士指點,又見通天曉地的太史令願與自己親厚,愈發信了自己的踐祚之相。

周旌略鮮少與豫王直接接觸,這次冒險入京,一則,是因為捉到了當日火燒洛水渡口的匪賊頭目,需要押送進京。

二則,是想要見蕭佑一面。

沈逍在巷壁前站定,看向周旌略:

“今夜見到了蕭佑,覺得如何?”

周旌略擡手摁了摁臉上易容的膠皮,語氣有些沮喪:

“不如何,眠花臥柳,一心只在男女之事上,毫無雄才大略,跟晉王殿下相比,實乃天壤之別!”

他長嘆一息,“想當年晉王殿下何等英雄,即便是落到突厥人手中,受盡折磨,也始終不屈。沒想到唯一留下來的這個兒子,卻是個繡花枕頭!”

等了二十年,終於見到昔日主上的遺腹子,卻是失望至極。

沈逍之前已幾次試探過蕭佑,知他明明猜得到父親之死有疑,卻更願意選擇明哲保身的那條路。

“你也不必對蕭佑苛刻,他身份特殊,能如今日這般,已是萬幸。昔日聖祖時廢帝之子,從出生到故去,一字不識,終身不曾踏出宅院一步。蕭佑雖無心覆仇,但總算活得瀟灑暢快,晉王若有知,亦當感欣慰。”

周旌略仰頭望著夜空,良久無語。

當年遠征突厥,明明勝算在握,朝廷卻突然斷了增援,之後晉王被俘,裂t屍示眾,他們這些僥幸活下來的人也成了叛兵逃犯,孤魂野鬼,無家可歸。

“都是皇帝造的孽。”

周旌略忿恨道:“為固皇位,不惜借敵手除掉親兄長,為其齷齪私欲,不惜……”

他看了沈逍一眼,掐住了話頭。

半晌,斟酌問道:“公子就是因為知道潁川王難成大業,才決定在豫陽饒過齊王性命?”

沈逍沒有說話。

周旌略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。

蕭元胤肯在三司會審上以一己之力抗下罪責,而不是選擇拿部將頂罪,雖非明智,卻很難不讓他這個軍武出身的人心生敬佩。

周旌略沈默了會兒,轉念想起剛才酒宴上齊王的那些話,看向沈逍:

“啊對了,公子當真跟宋姑娘退婚了?”

周旌略玩笑道:“那小丫頭一心都在公子身上,現下公子不要她了,她不得傷心死?”

沈逍垂了眼,淡淡道:

“若真肯傷心放棄,也未必不是壞事。”

周旌略笑了聲:

“瞧這話說的……難道公子以前就沒傷過她的心?但她還不是一心一意地思慕著公子?在臥龍澗我都把她嚇成那樣了,她都沒改口。老周我雖是粗人,但好歹帶了幾十年的兵,審了幾十年的犯人,識人言語真假還是有自信的,她當時分明真情流露,決計摻不了假!”

他學著洛溦當時的口吻,覆述道——

“就算人無法選擇出身,也無法預知一生起伏,但只要我還在,就斷不會坐視旁人傷他辱他……”

周旌略幽幽嘆道:

“要是有哪個姑娘對老周我如此,我就是馬上死了,也值了!”

夜風輕拂,流雲蔽月。

沈逍輕聲道:“你死了,她豈不是孤身一人?既知給不了幸福,又何必招惹?”

周旌略擡眼望向沈逍,見他容顏隱在巷壁的陰影中,看不出情緒。

他想起初次相遇的那日,八歲的孩子,身上濺滿母親的血,滿眼絕望。

周旌略笑了下:

“嗐,我那都是瞎說,有那麽好的姑娘,我幹嘛死?公子算無遺策,必是早為宋姑娘做好了打算,必會護她周全。”

局近收網,箭在弦上,公子雖然嘴上不認,但這種時候選擇退婚,顯然就是不想讓人看破他的軟肋。

周旌略想起什麽,從懷裏掏出一個細長木匣,遞給沈逍:

“對了,這是上次公子想賠給宋姑娘的簪子。”

洛溦在山林被擄,舉簪自傷,那簪子被折了簪尖。沈逍讓臥龍澗的匠人照著原本的款式,重新做了一支白玉的。

他接過周旌略遞來的木匣,打開。

匣間發簪靜躺,玉質溫潤,羊脂凈白,簪頭雕琢著的一朵梔子花,花瓣自然舒展,渾然天成。

沈逍垂目不語,伸指輕撫了下簪頭花瓣,線條俊美的面容蔽於夜色中,影影綽綽。

半晌,合上匣子,收起,吩咐周旌略:

“你即刻離京吧。”

周旌略是朝廷通緝的要犯,自己也明白不宜在長安久留。

他點了點頭,向沈逍抱拳行禮,辭行轉身,出了暗巷。

待他走遠,扶熒從巷墻上躍下,請示道:

“太史令還要回紅玉坊嗎?”

沈逍“嗯”了聲:

“不要走原路,選人少的地方繞過去。”

扶熒剛才已經把周圍的布局摸了個一清二楚。

出了街口,再往東,是幾條人跡稀少的巷子,前面靠著繁鬧街坊,後面卻是極為清靜。

扶熒在前帶路,穿過兩處路口,拐進了一道窄巷。

就在這時,巷子一側的矮墻,突然發出開鎖和門閂抽動的聲響。

沈逍加快步速走過,下意識擡手摁了下胸口,護住懷中木匣不被跌出。

身後,卻傳來了熟悉的少女嗓音,在暗夜中顯得格外清晰——

“你覺得我們這兩盞燈,掛在這裏好不好?”

沈逍陡然停住了腳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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